瑾璇

【长篇科拟】（一百七十二）

傍晚，考古在书房里弹琴。

有些苍凉的琴声让灰坑有些心惊，便跑进门去，跳上书桌抱住他的手臂，不停地蹭着他。

“好了灰坑，知道你不愿意去别人家住。”考古停下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，“压强和浮力秀恩爱是不是？那你也赶快找个女朋友嘛。”

“喵，喵呜呜呜。（呵呵，你先脱单再说我吧。）”灰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，但仍旧是不忍心，于是依然抱着他，半晌才跳下来，钻进了猫咪提包，“呜喵喵呜。（该送我去辞心姐姐家里了。）”

送走了灰坑，考古便开始收拾自己出行需要带的一些东西，没过多久，数学便载着语文来接他一起去机场。

“多谢之君亲自相送。”到达目的地，考古在后座上背上自己的包后，将另一个双肩包递给副驾驶位上的语文。

“我走了，你在家照顾好两个小家伙。”语文接过包背在肩头包，又拿上了文件包，转头对身边的数学最后交待道。

“放心吧。”数学帮他把风衣后面的褶子随手调整好，微笑着送行，最后还不忘提要求，“别忘了给我带一些青团回来。”

“忘不了。”语文点点头，然后和考古一起打开车门，头也不回地进了机场大厅。

数学坐在车里，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，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。他觉得让语文去陪陪考古也好，毕竟考古目前的状况，连自己这样的旁观者都不忍心看下去。

这样温和从容的人，千万不能走到连心都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的境地。数学这样想着，看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驱车离开。

到了杭州，语文和考古各自处理好了自己的事情，便决定一起先去游赏西湖。

乘坐地铁到凤起路，他们先买了知味观和鲍师傅的点心，然后进入了西湖景区。

沿着湖边没走多久，他们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小猫咪。语文拿出了给数学买的鳕鱼堡喂给它，考古则拿出手机拍下了猫咪吃东西的视频，一直到他吃完一整块点心。

“好了小黑，我们今天就吃到这里吧。”语文站起身子，但依旧微微弯腰，看着面前吃得正欢的那只猫咪。

“应该叫它瑁瑁，因为它是玳瑁花色的。”举着手机正在拍视频的考古微笑着补充道。

“嗯，是的。”语文也开怀一笑，表示赞同，“瑁瑁。”

“咦，树上还有一只小黄。”考古抬起头，忽然看到树梢上还站着一只同样在吃东西的黄色的猫咪，便略带好奇地感叹。

“对，没错的。”语文亦抬起头，笑得一脸温柔，“所以我也喂给它了一块鳕鱼堡。”

正在这时，小黄猫正在吃的那块鳕鱼堡从树上掉了下来，它连忙伸出爪子去拍按，可还是晚了一步，所以只好跟着食物一起跳下了树枝，惹得语文和考古都笑出了声。

告别了两只猫咪，考古和语文继续向北走。他们走过柳浪依依的湖畔小路，他们来到了断桥。

“你这鳕鱼堡喂给了猫咪，回头之君问起来怎么办？”考古似乎想起来了什么，于是侧过脸看着一脸悠闲的语文。

“实话实说呗，遇到了两只猫咪。”语文对上他的眼神，无辜且坦诚地眨眨眼睛，“它们向咱们打劫10％的美食税，所以咱们就贡献出了两个鳕鱼堡。”

“这样的吗？”考古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容，“似乎有些牵强。”

“是10％吧？”语文也笑意满满作为回应，他似乎不放心一般又在脑子里把数据线又过了一遍，“二十个里面去掉两个，没错的。”

“哈哈，高数也就罢了，小学数学再算错就说不过去了。”考古哈哈大笑，拉着他一起上了桥。

“断桥不断啊。”语文看着周遭的湖光山色，感觉心情十分舒畅，“辞镜，我们来合张影吧。”

“是要自拍，还是拜托路人？”考古掏出手机递给语文。

“自拍试试。”语文接过手机，和考古一前一后站在桥边，身后是西湖的碧波荡漾，就这样按下了快门。

“感觉不错。”考古接过手机，看到刚才的照片非常满意。

这时一位拿着相机的路人刚好在他们身边拍摄风景，因此就成了他们的摄影师。

语文和考古相互拥着对方的肩膀，笑得像两个无忧无虑的阳光大男孩。

拍了照片，他们下了断桥，沿着白堤向前走，浏览了平湖秋月、西泠印社旧址，又来到了孤山，之后拜谒了鉴湖女侠秋瑾的墓。

“我们现在怎么办呢？是乘船还是沿着湖走到哪里算哪里？”考古和语文并肩站在湖边，看着远处的山与水。

“我们也不太赶时间，那就一起悠闲地走吧。”语文做了个深呼吸，“走到哪里算哪里，等天黑了咱们就去鼓楼热闹热闹，在御街找个铺子吃饭。”

“听你的。”考古点点头，便与他一起并肩离开了。

不知走了多久，两个人都有些累了，便找了个景色不错的地方，坐在湖边的凳子上，面对着湖水吃考古刚才在知味观买的各种点心。

“还是这里的青团口味正宗。”考古拿给语文一块定胜糕，然后自己拿出了青团一口就咬了下去。

“嗯。”语文咀嚼着口中软糯的点心，认真地点头表示认可，“豆沙馅儿也软糯，目测夹沙糕吃起来会非常过瘾。”

“可能会过于甜腻。”考古吃下最后一口青团，然后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夹沙糕递给语文，自己也紧接着拿出来一块，由于还没有吃完嘴里的食物，因此尚且还支支吾吾地说着，“试试看就知道了。”

“确实过瘾，也确实甜。”语文咬了一口夹沙糕，咀嚼了几下，来不及咽下就评论道，“适合口味比较重的人。”

“我猜我现在肯定吃得像个小猪一样。”考古手里还拿着半块点心眨眨眼睛，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语文，显得有些尴尬。

“还好。”语文很认真地看着他，也眨了眨眼睛，“就是右边嘴角有一点豆沙印记。”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纸巾地给考古，示意他擦一擦。

“来，吃鳕鱼堡。”语文又顺手拿了一块鳕鱼堡给考古，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块，“也不知道之君为什么喜欢吃这玩意儿，我还是觉得肉松小贝比这个要好吃得多。”

“刚才猫咪吃了两个，现在咱们又吃两个，那就更对不上数了。”考古有些迟疑，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接过来，“回头怎么和之君交代？”

“千里迢迢给他带还有意见？”语文满不在乎，率先咬了一口自己手里那块，从而打消考古的顾虑，“没让他自己在帝都的门店里买着吃就不错了。咱们至少也要在这里玩儿好几天，等带回去也不好吃了，还是离开那天再重新买吧。”

“嗯嗯，这样也好，到时候也一起给姨丈买一些点心带回去。”考古这才放心接过了鳕鱼堡，放在嘴里咬了一口，“还挺好吃的，不过我也更喜欢肉松小贝。”

“所以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。”语文开心地眨眨眼睛，给了考古一块肉松小贝，“连口味喜好都一样。”

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湖边，一边吃东西一边歇脚。

初冬的西湖已经没有了曲院风荷的数里菡萏，却也没有断桥残雪的浪漫缱绻，但是好在天气晴朗，尚且可以领略雷峰夕照的恢宏苍茫，待到天黑以后，还可欣赏三潭映月的天水一色。

语文和考古一直步行到太阳落山，也只不过浏览了西湖不多的景观。他们先在湖边的客栈订了房间，然后沿着南山路，路过净慈寺与雷峰塔，穿过万松岭隧道，一路骑自行车向东准备去鼓楼吃饭。

两个人玩的很尽兴，回到客栈已是深夜，于是简单洗漱便睡下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语文先醒了过来。睁开眼睛，看到旁边的床上考古依旧在睡觉，便不打算叫醒他。同时，他也看到他眉头紧皱，双手握拳——这是精神负压的紧张表现。让语文没来由有些心疼。

轻轻起身下床，语文坐在考古的床边，伸出手，轻轻抚平了他纠结的眉心。

现在的考古看上去便一如寻常待人接物时的那种祥和。

“辞镜，身边要有一个人和一起，相互有个照应，这才是正路。”语文的声音很轻，在考古身边缓缓说道。

考古仍旧一动不动地睡在那里，面容沉静从容。

语文叹了口气，眨了一下眼睛，站起身走到卫生间准备洗漱去了。

听见卫生间门关上的一瞬间，考古缓缓睁开眼睛，他的眼神有些说不出来的惆怅，眼白布满血丝，眼眶通红。他眨了眨眼睛，努力阻止自己的眼眶变得湿润，唇角露出一个无奈的弧度。是的，这是一个苦涩的笑容。

“墨渊，这些对我而言，谈何容易呢？”他不由的一声长叹。

等到语文从卫生间出来之后，考古才慢慢睁开眼睛，起床洗漱去了。

出门吃了杭州特色的早点，他们便沿着西湖步行游赏。

“长桥不长。”考古低头看着脚下的木桥，笑了起来。

“长桥不长情意长。”语文也笑着接话道，“虽然这是一座爱情桥，但也不是不能形容别的感情。”

“是的。”考古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湖水，“这西湖想来我们都游赏过无数次了，但是和你同游，却是第一次。”

“平时之君总是在一旁，所以很多话也来不及说。”语文与考古一起走过桥，来到亭子里坐下，“这次可好，终于可以有个机会，咱们兄弟之间好好说说话。”

考古也随着他一起坐下，轻轻靠着亭中的扶手。

“辞镜，你知道吗，当年我收到你的信，要我派人来接辞心的时候，我的心都碎了。”语文长舒了一口气，看着面前的好友，“我一直在想，事情怎么能发展到这个地步呢？但是我也知道，一切都没有用了，即使我立刻带人前往救援，也是无济于事。”

“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……”考古轻轻眯了眯眼睛，湖面上吹来的风抚动了他修长的睫毛。他的神色淡然，却又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很多自以为念念不忘的东西，“说真的，我发现我忘却了很多，甚至怎么也想不起来，那些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……或许，真的是上辈子吧。”他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，是安慰语文，更是安慰自己。

“你想回忆什么事情？”语文听见他的话，有些关切地询问着。他一直都觉得考古心中有难以言说的隐痛，更怕看到他如现在这样茫然无助的神情，“或许我可以帮到你。”

“罢了。”考古摇摇头，眨了一下眼睛，“墨渊，连我自己都讲不清楚的事情，想来谁也无能为力。”

语文点点头，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。

“但是我想跟你提一件事。”他神色突然有些郑重，看着考古的眼睛，“辞镜，我知道这些事情没人敢对你讲，也根本没人知道，所以，还是由我来说比较合适。”

考古已然知晓他想要说些什么，便点头表示同意。

“你还记得那一年我们在洛阳遇到的姑娘吗？”得到许可，语文也不愿意兜圈子，“这么多年了，你应该忘不了她吧。”

“哈，是忘不了的。”考古忽然笑得有些腼腆，因为此刻语文的话，正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，同时也是距现在很遥远的一缕回忆。但是随即，他便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，“不过不是因为爱情。”

“但是如果当年你娶得人是她，那么也就不会有后面的很多事情了。”语文自然明白他的心情，便戳破了这层窗户纸。

“可是后面的那些事情与这些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。”考古此时脸上挂着惨然的笑容，“所以都无所谓了。”

“有所谓。”语文此刻异常冷静，神情也依旧严肃，甚至带上了一点冷峻，“如果你娶得人是她，那么你就不会忍心抛下娇妻幼子。即使你回不来了，在这天地间，也会有个人一直等着你，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如死灰一般活着。”

“墨渊，你和辞心不都是这样的人吗？”考古似乎是在逃避些什么，“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过上像你说的这样的生活，所以，过去的事情，就让它通通过去吧，多思无益。”

“我对你是万年长存的友情，辞心对你是难以割舍的亲情，这都与男女之间绵绵不绝的夫妻情谊不同。”语文如是说着，“这是我们都无法给你的。”

一席话，轮到考古哑口无言。

“你现在对她做的一切，难道不也是想要试图让自己去弥补一些心头的遗憾吗？”话题至此，语文见到无话可说的考古，便随即抛出另一个重磅“炸弹”，“如果是爱情，你断然不会如此沉着冷静，因此，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想要弥补自己一直以来失落的内心，更重要的是想弥补她一直以来难以安放的感情。”

“不错，是这样的。”考古也不想再隐瞒什么，索性一股脑全部讲给语文，其实更是讲给自己听，“如果我们当年在一起，我不知道会不会爱上她，但是我可以去照顾她，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；我们会生儿育女，过最平凡但幸福的日子。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苦恋一个她永远都得不到的人，更不会因为这种没有结果的爱而身心俱疲、孤苦一生。我心疼她，怕见到她可怜无助的样子。我甚至一直在后悔，没什么当年在得知姐妹易嫁的消息之后不能争取一下。”

“可她什么都不知道。”语文只觉得连自己都有些动情。一直温润克制的考古，竟然也有这样宣泄感情的时刻，“她甚至都不知道是她的姐姐窃取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，而她现在似乎还在执着地痴恋着另外的人。”

“没关系的，通通都没关系。她现在想要什么，我都可以答应。”考古摇摇头，认真地回答着，“若是做兄长，我会给她如辞心一样的关爱，若是做挚友，我会给她最可靠的支持和帮助……若是做夫妻，我也会给她无尽的温存。”

“你说的这些很好，可是你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。”语文亦认真地反问道，“不是吗？”

“那她不也是一样的吗？”考古反而笑了起来，“一个执着于另一份爱情的人，和一个不可能有爱情的人，也是一种互补。”

语文没有再说话，只是极目远眺无边的湖水，无声地松了一口气。

他已经明白了，那连考古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情其实并不完全是想要弥补那个姑娘，而是想要安放自己失落的内心，并且执着地寻回偏离正途的往昔，借此告慰逝去的人生。

此刻，湖面上吹来的风虽然有些凉，但却并不冷。